2009年最后一天，他去了弟弟的学校，从主人家放假回来的母亲已经在和他的女友一起准备晚饭，他想在回家之前先和弟弟商量好，一起劝母亲放弃这个念头。

　　弟弟是从图书馆出来的，一个很大的背包，一脸的疲惫。陆保生知道弟弟是出色的学生，勤奋、老实，心怀理想，单纯得不知世事。他想说的话，就这样哽住，说不出来。这不是他和母亲用自己的牺牲换来的一个终于将要学成的优秀大学生吗？这不是他家唯一的希望吗？如果一年半之后这个希望破灭在城市里拥挤的就业路上，他们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天，陆保生什么都没说，他喝了酒，饭菜没吃完的时候，就喝多了。等他醒来，已是2010年第一天，母亲回雇主家上工，弟弟回学校用功。他的手机里存储着很多新老客户，需要他问候。他写下各式各样祝福新年的话，发给他的衣食父母。写着写着，他开始高兴起来，但愿这一年真的如他祝福别人那样，能真的好起来，他能多卖几套房子多挣些钱，他弟弟能顺利毕业找到一份工作，他母亲仍然能是他们陆家的媳妇……但愿。

婚姻

　　■我不是大度，我是没办法，这个社会很现实

　　我没有资格谈论结婚。第一，我没有属于自己的住房，在北京，照我现在的水平，恐怕一辈子都买不起房子；第二，我没有存款，每个月的收入多一半给我妈，供我弟上学；第三，我没有稳定的工作，原来是一个楼盘清盘，我就失业，现在是三个月卖不出一套二手房、租不出两套民宅，就失业。我有什么资格说结婚？谁愿意跟我结婚？

　　我有女朋友，她能跟我不容易，她跟我情况一样，我们是同事。同事之间能互相理解，酸甜苦辣经历差不多，都是苦孩子都是北漂，谁也不会瞧不起谁。我们同居，两人租一个房能省钱，电脑也用一个，反正这样比一个人要经济。是相依为命。如果有一个人失业，另一个人还能凑合维持一阵。

　　她说过想结婚。她是老实人家的孩子，觉得同居不好，回老家没法交代，爸妈亲戚来北京，也不好说。我理解。可我没办法。我跟她说，结婚这个事太大，还是要好好操办，不然对不起你，我现在哪儿有能力操办？我很爱我女朋友，真心真意觉得对不起她，我的负担太重了，我妈、我弟，都靠我。眼下她不嫌我，时间长了难保不后悔，万一结婚了，她后悔了，再离婚，那就是互相伤害，没必要，不如先这么过，反正没有计划要孩子。一旦她遇见更好的人，要走，也清清白白地走。

　　我不是大度，我是没办法。这个社会很现实，女孩子大多数都势力，而且，人会变，我不信地久天长，那都是骗人。

买文凭原本是自我安慰，不过后来还是用了，没办法，要生存

　　我来北京第一个工作是在工地推砖，一天下来三十车，给十五块钱，管吃管住。我是那个工地上最小的工人，还最有文化。我老帮人写信。他们对我好，我写信，他们帮我推砖，有时候把菜里的肉挑出来给我吃，说我没长熟呢，得吃。我觉得我遇见的好多人都挺好，穷肯定很穷，可人品好、善良。

　　我在工地有一个休息日，到那天我到街上走，来北京了，也建设北京了，还不认识北京，当然北京说到底也不属于我们，你现在是人在北京呢，可跟北京人不一样。我偶然发现在人民大学那边有卖学历证书的，就在过街桥上，从博士到大专。我当时没想别的，就觉得自己那么想上大学可没机会，一辈子也有不了这文凭，买一个吧！我跟人讨价还价，最后花150块钱，买了个大专。先给50块定金，两天取，满意了交100。卖文凭的人跟我说，瞧着你长得不错，像是念过书的，要不来个研究生的？我说算了，要个便宜的吧，大专我都读不起。我买文凭时没想到，这个能帮我的忙。

买文凭的事我没跟人说过，怕人家笑话。对我来说这是个没实现的梦想，自我安慰一下，不敢真拿出来用，要给人抓住就不好了。不过后来我还是用了，没办法，要生存。

　　我在推销纯净水和饮水机的时候，到了一个楼盘的售楼处，我觉得那些销售的人基本上都是外地人，北京人都是领导。我觉得他们的工作挺好的，坐在屋里，穿着西服，去工地戴上安全帽，还真神气。我听了一会儿，觉得也没什么啊，不就介绍这楼盘、帮人算账，不难。回来我在报纸上看这种招工广告，发现最低要求是大专学历。一下想起那个买来的文凭。

　　我不想推砖一辈子，不想老在街上跑，骑着小三轮车送水，可我没办法，我没条件接受好的教育。我是想给自己找理由，骗人也要有理由，我真不是故意骗人。我拿着这个文凭去应聘，在通州那边一个楼盘，卖联排别墅，就是townhouse。我会一点英语，现在也在学，因为我们的客户有时候也有外国人租房子。

　　我第一次应聘就成功。售楼处喜欢招女孩，叫售楼小姐，因为一般买房子的都是男人。后来主管说，其实不对，应该招看着实在、干净整洁的小小子儿，因为看房子看到最后，拍板拿钱的都是女主人，她们最容易喜欢小小子儿。反正不管怎么说吧，我进了这一行。

不能小看人，特别是在北京，“狗眼看人低”要吃亏

　　开始干的时候北京房价还没这么贵，那townhouse也就8000多一平方米，好多人买。当时觉得通州远，现在，那边也是好地段，城里的房子都贵出天文数字。

　　不当置业顾问就不知道什么叫有钱人。我每天见的都是有钱人，出手买个两三套眼不眨。好多人说干我们这个的容易见人下菜碟，是真，看人家开什么车、穿什么衣服、拿什么包、用什么卡、戴什么手表，有好多指标，能确定一个人是什么经济基础。这是当时带我的一个北京人给我的影响，他老说，咱这房子，不是谁都买得起，你一看那人不灵，就别死乞白赖介绍，他要看样板间，告诉他，对不起，样板间没弄好，反正他也买不起，就是来过瘾。我自己卖房子的过程中知道，他说得不对，至少不完全对，现在的有钱人，看不出来。能让人看出来有钱的，不一定是真有钱。

　　我遇见过一个看房子的，开着破面包车来的，就一个人，穿个旅游鞋，也不是好牌子，黑夹克特旧，裤子也脏。他想看最大的，要在中间，不要靠边，最好能两三套挨着。我那师傅冲我使眼色，意思就是说这个是捣乱的，打发走。我想反正闲着，跟他介绍一下也没什么，就给他讲。先开始对着沙盘讲，看了一会儿，他说要看现房，我心里也想了一下，那么冷，要走挺远，再说，他也真可能买不起，可我没理由拒绝他。他说让我坐他的车去看，我那师傅听着就笑，轻视的笑。

我带他去了。我去拿材料的时候，师傅说，我打赌你白费劲，赌100块的。那天看完也没什么，这人走时问我，要一次性付款就要刚看的这两套，有没有优惠。我说我去请示，到时给您打电话。他让我尽快，就走了。我师傅说，你肯定输了，这种人我见多了，都跟真事似的，等你一打电话，就不接了，没准儿还骂你呢。我说等等看吧。他说我傻。

　　我给问了，买最中间那两套大的，一次性付款打95折，1000万多。我给他打电话，他说过两天过来。师傅还说我傻，拿100块钱出来这事就算完了。结果，你猜怎么着？这人真来了。他叫我给办所有手续，一次性付款，就这两套，着急要。我们都傻了，见过买房子着急没见过这么着急的，跟买菜一样。他让我带他再看一次，说还想在边上再找一套。这次我还坐他的车，不是小面包车了，是大奔，还穿成那样，看不出来是能一下拿这么多钱的人。

　　后来我又帮他找过房子，熟悉了，才知道，他可真有钱，在他老家，一半以上的出口服装都是他家生产的，有的还是国内名牌。我跟他说我打赌的事，他说很正常啊，现在都这样，穿西装的可能是高级打工仔，破破烂烂的可能是大老板，都返璞归真了。

　　这件事真正教育了我，不能小看人，特别是在北京，“狗眼看人低”要吃亏。

这个职业不好，为了抢钱什么都能干，谁也不会是谁的朋友

　　我们这行竞争激烈，都靠提成吃饭，就看谁能把房子卖出去。一个楼盘清盘了，我们去下一个，总在流动。我觉得累，就到了二手房中介。我本来以为这个会好做，等进来才发现，更难，这里面的人也更坏。

　　原来卖房子抢客户，最多是把人抢过来，房子就那么多，从好的开始挑，谁都一样。现在可不是，不光抢客户，还互相拆台。我给你举个例子，比如说前段时间有几套在一个重点学校附近的房子，好多家长想买，我女朋友带一个大姐去看了一套76平方米的，130万，去了好几次，都要成交了，大姐突然不买了，她急着去问，大姐说，不能买了，小朱你骗我，你们同事告诉我了，那套房子是凶宅，里面打死过人。我女朋友气得，说大姐她们骗你呢，这是国家机关的宿舍楼，怎么会出人命打死人呢？他们这是不想让我卖出去。这么解释了半天，大姐才说，打电话的人带她去看了另一套。

　　干这个职业不好，为了抢钱什么都能干，谁也不会是谁的朋友。其实也不光是这行，都差不多吧。主要是挣钱太难。如果今年环境能好些，我也想不干了，以前，我一个月能挣3000多，现在房价这么高，有价无市，也挣不到3000了，这样我妈和我弟的生活都受影响，我也着急。